时间:2023-06-27 11:18:10 浏览:0 来源:爱美啦
苏启超伏在桌旁,专注描绘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亮片。
手边,七八个小颜料盒敞着口,橙黄、土红、深棕……寥寥数根纤维制作的极细画笔,从它们身上轻巧掠过,空气中飘荡起些许丙烯气味。
苏启超的“作品”并无实际功能,却可以更大限度填补人们的心灵裂隙。而他的职业有个特殊的名字——赝复师。
【故事】
一天时间、一只义眼、一段人生
不超过30平方米的公寓,墙边摆放着两张小沙发。两位女士在悄然等待,她们不交谈、不询问,仿佛拥有无尽的耐心。如此安静,令这间小店竟显得有些空旷。
“来,咱们看一下。”
只有听到这句话时,女士们会走过来。其中一位坐在苏启超对面的圆凳上,迎着窗户抬起头。苏启超将正在绘制的亮片比在她左眼旁,细细端详。
那是一只“眼睛”,准确来讲,是由高分子材料制作的义眼。它经过预先取模,与女士的右眼眼腔完全贴合。但想做到“以假乱真”,还要经过精细的绘制。“好像得再暗一点”,“嗯,她瞳孔有点深”……另一位陪同而来的女士,也帮忙比对着朋友完好的左眼与义眼,和苏启超低声商量修改细节。
附近另一张工作台上,几排硅胶制作的“耳朵”“鼻子”,透出肉粉光泽,有着微微的软弹触感。这是一间定制售卖人体器官假体的小店,苏启超是唯一的工作人员,也叫做“赝复师”。这一称呼,来源于他的师傅史长根。
顾名思义,“赝”是“赝品”,“复”是“复原”,二者相结合,勾勒出这一群体日常的工作内容——用定制的假体,修复人们身体部位的残缺。史长根是国内第一批赝复师之一,11年前,由于意外事故导致他右眼失明,批量生产的成品义眼,从外观和舒适度上很难满足需求。经历了一段萎靡,他发现国外有专门制作赝复体的技术,便远赴英国进行学习。
学成后,史长根回到国内开店,也收了一些徒弟,苏启超便是其一。目前,史长根的工作室开在上海,苏启超的则在北京,但都属同一家公司。这间位于二环里的工作室,是公司替苏启超租下来的。
每月,在苏启超店内定制假体的顾客平均二三十位,约一半从河北、内蒙古、黑龙江等地辗转找来。这已经足够他忙活了,以制作相对更为简单的义眼来说,想要做得满意,一只也要从早到晚整整做上一天。
在烘干之类的等待环节中,苏启超习惯静静捏着用于暂时固定义眼的橡皮泥。淡蓝色的橡皮泥随着他的手指幻化成小蛇、大象、草帽……惟妙惟肖。他不太爱讲话,但并不妨碍一些顾客愿意向他倾诉,吐露那些深埋于心的酸楚,以及对拥有更加自然面容的向往。
【对话】
“做赝复师,先要迈过自己的心理关”
记者: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?
苏启超:我从小喜欢画画,以前也学过美术,只是一直从事的工作和画画没有关系。
大概六七年前,机缘巧合,有朋友介绍我去做赝复师,收入方面还行,和画画又有一些挂钩,我觉得那就试试吧。就去向史长根拜师学艺了,他教给我一整套流程。
记者:学习过程的难度怎么样?
苏启超:单纯从制作角度来讲,假体必须接近顾客身体部位本来的样子。我对线条和色彩都有把握,可能是天赋异禀,掌握得比较快。
相对有挑战的,你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,可能会看到各式残缺的部位。比如帮顾客戴义眼片,那就得翻开他的眼皮,直视他萎缩的眼球,或者眼腔密密的血管……必须迈过心理上这一关。
记者:你是怎么克服的?
苏启超:没有办法,只能自己努力克服,熟能生巧。
我拿我师傅史长根“练手”,他是有眼球的,这个难度更大。因为摘除眼球的话,对义眼片兼容度更高些。有眼球的话,义眼片要做得非常薄,还要注意与眼球的贴合。
记者:目前你可以“定制”哪些部位?
苏启超:人身体上的任何部位都能做,当然只是修补外形,没有实际功能。
眼睛肯定是做得更多,其他地方可以用头发、衣服之类遮挡,眼睛是更明显、更要紧的器官,都想尽量修补得自然些。我还做过包括眉毛、睫毛、眼眶在内整体的修补,顾客右脸这一片都摘除了,我是仿照左侧模样重新做了一片,“安装”上去的。
面部还做过耳朵、鼻子,身体的做过手指、脚趾。它们不像眼睛,不管效果好不好,至少还有成品的义眼片售卖,这些部位是没有成品假体的,想要修补只能定制。
记者:经常做“眼睛”,会有重复的感觉吗?
苏启超:我们见到的顾客情况都不一样,可能你们看上去,大家的眼睛差不多,对我来说区别很大。
“让使用者身边少些异样目光,我就成功了”
记者:完成制作后,顾客通常会有怎样的反应?
苏启超:非常期待,戴上后会反复比较,尤其是义眼,都希望做得和真眼一模一样。
不过,这也取决于顾客原有的眼部条件,有的眼腔条件不好,眼皮松弛塌陷,我会在义眼片上制作特殊的凸起,尽力去“抬”,但也可能不会特别完美。
要是眼腔条件特别好,又有眼球,戴上义眼可以转动,灵活度好,几乎就看不出是假眼。其实我们建议义眼片在睡觉前摘下来清洗,有的顾客会一直戴着不摘,连家人都不想告诉。
记者:那家人也看不出来吗,怎么会呢?
苏启超:有很多呀,我听师傅聊过,有的老人年轻时受过伤,偷偷装好了义眼,再在妻子面前拆开纱布。妻子只知道他眼睛受了伤,不会想到里面已经是义眼了。
还有位顾客来我店里,想换新的义眼片。他挺有钱的,一直戴的是更贵更高级那种,也没摘下来过。他就有点自豪地说,这么多年,妻子都没发现他戴的是义眼。
不过,至于他们的家人到底是真没发现,还是已经发现但故意不挑明,我就不知道了。像那位有钱顾客的弟弟,趁他不在时就悄悄告诉我,可能嫂子早就意识到了,只是不说而已。
记者:你觉得假体对使用者来说意味着什么?
苏启超:感觉就是一种支撑,对身体,更是对心灵。当然也有精神强大的人不在意自身残缺,同样可以做出一番事业。但对于更多的普通人,如果身边能少些异样目光,生活少些艰辛,我就成功了。
我接待过一位50多岁从河北来的大姐,她说老公不同意她来定制义眼,觉得没必要,这么多年看习惯了,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,就连身边几位老姐妹也只有一半的人赞成。但她还是找到了我们,说从来不知道还有义眼片这种东西,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定要做。她是有眼球的,小小的发白样子,做完之后效果非常好。当时她就感慨,如果早点去做,自己一定能找到比现在这份保洁更好的工作,生活质量都会不一样。
记者:你会因工作受到触动吗?
苏启超:偶尔看到一辈子不知道有方案可以提供帮助的人,还有未成年人找来做眼睛做耳朵,尤其是三四岁的孩子做小眼球……会有一些感触。
我其实是比较冷静的人,不喜欢多愁善感。从情绪上来说,大部分的人也没有那么脆弱。除非是近几个月受的伤,可能比较痛苦,好多人都已经很久了,不做这个义眼也能过日子。
那顾客既然来了,无论多大岁数,肯定是想做得更好。我不用想太多,给人家好好去做,给他往后的人生提供一些帮助,就挺有意义的。
来源:北京日报客户端 | 记者 魏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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